【AMA】归家之路 01
*（伪）维多利亚时期AU
回潘德拉贡庄园的时候，正值阳春。二人一切从简，一个手提箱，从蒸汽火车上下来，换手给亚瑟提着。刚一出站，马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。
亚瑟坐在窗边往外望，眼帘微垂。午后的阳光润物无声，暖得像融化的黄油，马蹄敲打石板的脆响则如坚果，给昏昏欲睡的旅客提着神。整个英格兰都难得这样万里无云的晴朗，亚瑟脸上却有阴云。
“亚瑟少爷，梅林先生，还有一刻钟就到了。”车夫乔治喊道。
亚瑟转过来，被阳光浸透的侧脸美得惊人。他抬手挡住直射的阳光，幽深的阴影中幽幽地望向梅林，又越过他，深深地望向前路。
“现在调头还来得及。”梅林望着窗外，说完迅速瞄了他一眼。
亚瑟会意，沉重地微笑道：“乔治不会放我们走的。”
“那么只好跳车了。希望我的海军朋友身手足够好。”
亚瑟笑起来，梅林也随之展开笑容。
梅林是两人中年长的一个，亚瑟把他的善解归因于此。在舰上梅林是他的副手，朝夕相处之间，梅林对他的了解甚于任何家人朋友。但亚瑟对他却并非如此。亚瑟不清楚梅林的生活、爱好、家庭，梅林却对他一清二楚，甚至愿意跟他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族庄园，只为了在他“或许用的上”的时候能及时出现。
六年前，潘德拉贡家的养女莫嘉娜跟表姐摩高斯搬去了伦敦，三分之二是为的和父亲乌瑟闹了别扭。从七岁搬进庄园，莫嘉娜可以说受尽了宠爱，乌瑟对独生子亚瑟也没有这么纵容，亲自教小姑娘骑马打猎不说，莫嘉娜在饭桌上提了两句，乌瑟便让亚瑟的老师也兼着教莫嘉娜剑术，工资翻倍。原本谁也没太当真，以为小公主不过图个新鲜，谁知莫嘉娜学的又好又快，不久亚瑟就遭遇此生第一个强敌。强敌的可怕之处不光在于长得比他高，步伐比他灵巧，更可怕的是这女剑士若是输给他，有一定几率在马术课上给他吃鞭子。这事儿传进潘德拉贡老爷耳朵里，晚餐桌上疾言厉色教训了莫嘉娜，罚她一星期不许骑马，却又勒令亚瑟多多练剑。若不是当年受了莫嘉娜那么多欺负，亚瑟在军队里也不会因为正直坚忍而受人称道了。
从小亚瑟就在背地里管莫嘉娜叫“魔女”，这女孩穿着父亲托人从海外带来的华服，不像公主却像恶皇后。所以莫嘉娜十七岁时，因为叛逆和父亲大吵一架，跟着表姐搬去伦敦，亚瑟一点也不奇怪。
然而到了亚瑟身上也是一样：先是公然推了艾琳娜小姐的婚约，又跟一个女仆坠入爱河，为了父亲续弦的事大吵大闹，最后父子俩闹翻跑去参军。潘德拉贡家的人不擅长表达感情，故而亲子关系不好调整也很自然。先是女儿，如今儿子也跑了，若不是新婚的夫人贴心贴肺，潘德拉贡老爷怕是当时就垮了。
这一儿一女跟父亲如出一辙地倔，说走就走，连封信也不来。乌瑟当然更不会纡尊降贵首先写信，只是托着朋友亲戚在伦敦多方打听莫嘉娜的现状，给海军的相识也写了信，貌似不经意地提起亚瑟亦在军中。卡特里娜·潘德拉贡曾多次热心提出，亚瑟或许能在苏格兰或北爱尔兰大显身手。最后洛特将军把亚瑟派去了康沃尔，离谢菲尔德也够远的了，潘德拉贡夫人便没再说什么。
这位潘德拉贡夫人始终没搞明白，究竟小潘德拉贡先生怎么会和她相处不来。她是男爵的独生女，年轻的寡妇，上一个也是体面人家，因此卡特里娜的教养无可挑剔，道德观念近乎完美。或许她对茜茜公主牛肉敷脸之类的驻颜术是有些沉迷了，生吃青蛙肉后来也被证实并没有增加皮肤光泽弹性的功能，但在此之前她都放下身段，向亚瑟道过歉了，亚瑟还是向他父亲告状。“她茹毛饮血的习惯简直跟野兽一样，我怀疑她住在山洞里。”亚瑟要是知道卡特里娜夫人正在门外听着，肯定不会说出这样不经斟酌的话。
好在乌瑟并没信以为真，理解了卡特里娜夫人取悦自己的苦心，并给她买来更多巴黎的化妆品和米兰的新款蕾丝花边。某一天，她发现跟自己的睡袍质地相似的丝绸被一个女佣当成手帕使用。未过门的女主人也是女主人，卡特里娜夫人便担起责任，晚餐时向乌瑟委婉地提起家中有老鼠。
“是我送给她的。”亚瑟似乎憋着怒气。
许是独生子，被乌瑟惯坏了。卡特里娜便说起主仆之间的规矩，仆人不应有僭越之举，主人更不该纵容；主仆之间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，那就更不得体了。
亚瑟的脸色难看得很，不仅没有虚心听取，反而很没有礼貌地离席了。潘德拉贡伯爵替儿子道歉，卡特里娜夫人当然不以为意。
“我相信亚瑟是很懂事的孩子，这样不得体的事情，必然不会长久的。”
伯爵称赞卡特里娜夫人善良热心又识大体，深得他心。于是卡特里娜夫人觉得，亚瑟不在，这顿晚餐似乎更加愉快。
当然，这可不是说她盼着亚瑟走。至今潘德拉贡夫人也坚持认为，她和伯爵的婚礼在亚瑟离家出走这件事当中起的作用几乎微不足道，主要原因是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仆。手帕事件之后不到一个星期，女仆就带着手帕和行李，跟一个跑商船的浪子私奔了。亚瑟给了她一百磅，她给亚瑟留了一封信——连封信都算不上，就是一张纸条，夹在清水瓶里枯萎的薰衣草上。亚瑟，再见。我爱你。格温。心软的卡特里娜真想给它付之一炬。亚瑟虽然对她多有顶撞，可对着纸片伤怀的模样，跟他英俊的父亲有七分相似，也叫她母性的心不得不酸涩起来。
至于之后父子因为什么“背叛母亲”“肮脏的秘密”大吵一架以致扔下老死不相往来的重话，卡特里娜夫人表示完全不了解来龙去脉。在那之后亚瑟便也离开了家，听说去伦敦探了一次姐姐，接着就参了军。
亚瑟警告过他，自己的父亲和继母都不好应付，而梅林似乎比他更清楚。“如果和你这样的儿子相处不好，那么他们的性格一定有问题。”梅林直言不讳，“但我不是为了他们回去的。”
思及至此，亚瑟不由得有些脸热。这一次回来，注定面对许多不容易面对的事情。他不敢奢求事事顺利，只希望尽量不失体面，事情不要发展地太过。多令人讨厌，他离家后好不容易摆脱的得过且过的软弱心态，瞬间就复苏了。
过了这个转角，潘德拉贡庄园就出现在眼前。乔治替主人家父子重逢而兴奋不已，但他很得体地没有表现在脸上，他觉得有心人定能自己的眼神中发现这种高尚的快乐。可这个转弯令亚瑟头痛起来，一时间退缩的念头跳了出来。父亲会怎么接待他，冷淡地安置还是教训他一顿，说自己对他很失望？或许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，但亚瑟宁愿乌瑟直接把他关在门外，也不喜欢他粉饰太平。然而乌瑟会不会将他和梅林关在门外呢？
年轻机灵的男仆接过了行李，领着两位客人往正门走去。亚瑟的思绪被他打断。
“真抱歉，两位先生，本该大家一齐出来迎接你们，可事情安排的太紧。我想都是太太的一番好意，为了招待两位，她可是连曼斯菲尔德庄园的厨子都借来啦！至于老爷，更不用说，今天早晨五点钟就起床，将今日的准备事宜细细地捋了三遍，又叫人把您爱看的书都放回您的房间。您的床单被褥和地毯虽然都是新的，可材料花色跟从前的一模一样，都是老爷亲自挑选的。”
男仆间中朝修建灌木的几个园丁挥手，喊道：“潘德拉贡先生回来了！谢天谢地！”于是园丁们向亚瑟脱帽。这些仆人他一个都不认得，尤其是这个活泼的小男仆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梅林问。
“加拉哈德。嘿，我爸爸给我起了个了不起的名字，不过你们也可以叫我哈迪，大家都这么叫，除了老爷夫人，他们坚持叫我的大名，还有乔弗里先生，啊，一提起他我就头疼……”
梅林对这孩子颇有好感，同他聊了聊做男仆的快乐和烦恼，连亚瑟也几乎不费力地喜欢上了加拉哈德，如果梅林不对他这么感兴趣的话，亚瑟会更喜欢他。
就在他们上台阶的时候，正门从两边打开。管家乔弗里先生背着手，脸上是严肃而得体的欣喜之情，亚瑟看得出他为自己精妙的安排而沾沾自喜，他应当并且值得如此。这是亚瑟见到的第一个故人，虽然他和乔弗里先生从未熟稔，看到管家依然如故的死板，亚瑟甚至觉得有些可爱。
“潘德拉贡先生，欢迎回家。”乔弗里鞠了一躬，然后等待亚瑟介绍他的同伴。
“梅林·艾莫瑞斯中尉，我在信里提到过的。”
“当然。潘德拉贡先生，艾莫瑞斯中尉，请跟我来。”
乔弗里将他们引到了客厅，而加拉哈德跑去楼上将他们的行李安置好。没了那个叽叽喳喳的雀仔，亚瑟的紧张又回来了。
乔弗里推开木门。客厅里那股熟悉的，书和熏香的气味，将亚瑟带回了旧时光。那时他在客厅消磨时间，和父亲一同待客时，总是有着类似现在的紧张。
乌瑟就在里面，卡特里娜也在。乌瑟正要转身面向这边，亚瑟真害怕看见父亲的脸苍老的样子，他甚至都不敢去想，这一刻他想转身逃走，可是梅林在。幸好梅林在。梅林就在他身后一步远，跟任何事发生时一样，陪着他。亚瑟几乎能看见梅林温柔而坚定的目光，他深吸一口气，迈步走进去。
“父亲。”亚瑟说，“……夫人。”
此刻乌瑟欣喜的表情，亚瑟从未奢望自己看到。他的父亲大步走上前来，拍拍他的臂膀，打量着他。
“亚瑟，亚瑟。”伯爵自豪地望着他的儿子，“听说你晋升了上尉。干得好。”
“谢谢父亲。”
乌瑟竟然也对梅林的出现表示出不解，亚瑟只好重复一遍：“梅林·艾莫瑞斯中尉，我在信里提到过的。”
“艾莫瑞斯中尉，”乌瑟眉间的褶皱展开了一些，“欢迎。”
梅林规规矩矩行了礼打了招呼，卡特里娜夫人对他表示出很大的兴趣。
“梅林——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？我自己没有孩子，但是对像亚瑟这么大的孩子，我总是把他们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，可不是我善良，而是你们都那么优秀那么漂亮，叫人不疼爱都不行。梅林，我一看就知道你出身名门，可是恕我在乡下地方待久了，对你的尊贵姓氏不甚熟悉，你得提醒我们一下才行。”
“很抱歉，夫人。我并不是什么贵族。”
乌瑟道：“艾莫瑞斯先生在军中服役，想必是军人世家。”
“谢谢伯爵您的抬举，我的家中也并没有什么成员，有显赫的军功。”
“那么……”卡特里娜还要硬把他套进有钱有势的人物里头，亚瑟打断了她。
“梅林过世的父亲是一位将军。”亚瑟说，“但是很不幸，他没能尽到抚养梅林的责任。”
乌瑟夫妇讲了几句关于烈士的好听话，从此就没有再看过梅林一眼。
【TBC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