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AMA】归家之路 02
晚宴上，卡特里娜夫人提起因为人数多了的关系，打乱了她的完美安排。亚瑟总瞪着她，因此她只重复了三次。
梅林安静地进食，不参与任何除了赞美食物和潘德拉贡大宅之外的任何话题，每次遇上亚瑟担忧的目光，都回以微笑。
席间第一个提起梅林的人居然是乌瑟。
“牧师盖乌斯先生，亚瑟，你还记得吗？”
亚瑟当然记得那个沉迷研究草药的白发老伯伯，小时候总是借口听盖乌斯讲经跑出去玩，只要他回家前肯接受盖乌斯眉毛的嘲讽，盖乌斯总会帮他圆谎。
“他还在这个教区任职？真是难得。”
“没错。他是我的老朋友了。你也知道他年事已高，传播教义的工作需要有人帮助。或许你的朋友艾莫瑞斯中尉乐意帮忙。”乌瑟转向梅林，“艾莫瑞斯先生，您应该有读书写字的能力吧？这份工作任务并不重，我想凭您受到的教育，也完全可以胜任。”
梅林表示感谢，并接受了这一番好意。乌瑟明天就给盖乌斯写信，如果一切顺利，三天内梅林就能搬去牧师的宅邸。
亚瑟忍着怒气，晚餐后才去乌瑟的书房同他理论。
“父亲，梅林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在军队那种环境，交上什么样的朋友不是你能决定的，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梅林是个忠诚的朋友，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。”
“或许如此，或许是你们之间的相处让你变得盲目了。”
“我不这样认为。我认为不以一个人的出身判断他的品行，并不是盲目。”
“他比你年长，官阶却比你低，我想这能说明他在能力上也不如你。”
“所以你就把他像个家庭教师一样打发走？”
“亚瑟，你离开属于你的环境太久了——”
亚瑟人生第一次打断他父亲的话：“是！的确太久了，久到我差点忘了你们是什么样的人，忘了我为什么离开这里！”
乌瑟的神情冷酷，亚瑟却能看出一丝痛苦。
“抱歉。”亚瑟说，如同他还是少年的时候，站在书桌前，低着高傲的头，摆出一副认同的样子。
“我没有怪你，孩子。”乌瑟也软化了一些，“我相信，你在家多住一阵子就好了。”
梅林敲开亚瑟的门，房间的主人不曾卸甲，站在阳台，只赏他一个回眸。梅林清楚这人从不开心门，要你敲敲打打，软磨硬泡，有时甚至得云梯翻过，心中风景才可窥探一二。
“你该睡了。”亚瑟不回头地说。
春夜凉，梅林把他劝进来，在壁炉前面坐下。亚瑟不说话，梅林也不。沉默甚至发展出一种节奏，在两人之间敲打。
亚瑟想问梅林为什么跟他回来，又想问自己为什么带他回来。或许在梅林身边他总能感到安全，梅林在他身边却未必如此。四面的石壁古老冷硬，亚瑟不懂得如何点火。他怕自己也不够暖，不能破冰，也不敢划起火柴，点燃希冀的海市蜃楼。
梅林知道亚瑟为什么带他回来，亚瑟始终需要他，他不能确定是哪一种。他乐意拿一切来维持亚瑟对他近乎钟情的喜爱。交错的目光，交换的微笑，交流你来我往火花四溅，他们的交往有爱与痛，乐与怒，梅林从没这样活过，一颗心献了出去，起起落落，但凡是亚瑟给的，不计得失，什么都值得。他不怕冷，他清楚自己怕什么，宁愿后退一步，保留心上的火种。若是没了亚瑟，他哪里还有冒险的勇气。
“很抱歉你要忍受这些。”亚瑟说。
“我想你们家请的厨子还没有那么差。”
“我是说，我父亲和继母的态度。”
“做牧师的学徒，听起来其实还不错。”梅林微笑道，“我想起来，初次见面的时候，你以为我是个擦鞋的童工。”
亚瑟呻吟一声，道：“那时候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。”
“你现在也是。”梅林满意地看着亚瑟的表情生动起来，“只不过可爱得多了。”
“谁允许你把这样的字眼用在我身上？”
“现在就不那么可爱了。”
他们又斗了一会嘴，提及无辜的莱昂，梅林非要念诗给亚瑟听，亚瑟为了阻止梅林发现他书架上的济慈，扯歪了梅林的领子，还是没能成功。一小时后，梅林坐在床边，念到”听到的声音很美，那听不到的声音更美”，亚瑟已经在他身边睡着。额头的轻吻不被记载，梅林安静地退出。
次日，梅林跟亚瑟去拜访了牧师盖乌斯先生。老先生也热爱读书，和梅林一见便投契，亚瑟几乎有些嫉妒。当然盖乌斯最偏爱的，还是久无音讯的莫嘉娜。
“我收到了一些来信。莫嘉娜说她过得很好，摩高斯小姐待她亲如姐妹。”盖乌斯说。这可是乌瑟都没有的待遇。上次亚瑟去伦敦探她，已经是一年前了，那时他还不认识梅林。
“两个魔女，”亚瑟说，“梅林，但愿你永远也不要认识她们俩。”
“或许我和两位小姐相处得比你好，至少我不会在她们背后起奇怪的外号。”
“如果你们去伦敦，说不定会在社交场上见到她们。”
亚瑟想起莫嘉娜和摩高斯形影不离的程度，有些时候甚至会感到不适。
“我还没有参加过社交呢。”梅林说。
亚瑟也没有。乌瑟还没来得及给莫嘉娜办舞会，她就离家出走了。亚瑟在军队倒是参加过几场舞会酒会，都不是些很重礼仪的场合，寻欢作乐罢了。
当晚乌瑟在餐桌上提起薇薇安小姐成人礼的事情。
“舞会的邀请已经收下了，就在下个礼拜。明天裁缝就会来。”
这样的情况对亚瑟来说，既陌生又习惯。在他得知消息以前，决定已经替他作好。今晚梅林没有坐在他对面，甚至没有出席。亚瑟只能靠自己。只是一次舞会罢了，亚瑟对自己说，大不了不跳舞。
尽管乌瑟暗示他不要叫梅林去，亚瑟还是第一时间邀请了他。
很平常的提法，就像出门散步或骑马的邀约一样，出了口亚瑟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，一边提心吊胆，一边又想，又不是邀他跳舞，何必。
梅林受宠若惊，这样的场合本不是他能去的。他当然乐意和年轻的姑娘小伙子谈天跳舞，更何况有亚瑟一起。于是梅林应承下来，亚瑟松了口气。
梅林一向乐意陪衬亚瑟，任何场合。也乐意满足亚瑟的请求，一切请求。梅林当然清楚，参加社交的目的就是把亚瑟推销出去。亚瑟高贵、善良、美丽、风度翩翩，还有良好的家世，适龄的淑女们见了他，没有不喜欢的道理。亚瑟会结婚，这是迟早的事情。现在梅林几乎为能见证亚瑟的恋情而感到高兴了。
舞会当晚，加拉哈德热心地替他们赶车。潘德拉贡夫人犹豫再犹豫，反复决定了几次，在最后一刻还是上了马车。所幸奥拉夫先生的庄园并不远，亚瑟不需要忍受她太久。
在牧师家门口停下时，潘德拉贡夫人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。亚瑟亲自下车，请梅林上来。
盖乌斯将梅林送到门口，亚瑟在原地踌躇。墨蓝色天鹅绒西装很衬梅林的头发，晦暗橙色灯光下，一双眼睛也漆黑，皮肤更白。在黑夜中，整个人似乎都柔化了，精灵一般扑朔，又像个梦。亚瑟想多看看这神话中的美少年，梅林却向他微笑，打过招呼后坐到加拉哈德身边去了。
此后在车上，亚瑟没再说一句话，对潘德拉贡夫人也只是点头应和。他偶尔听见车厢外传来梅林的只言片语，农场、花园和马，还有园丁的女儿。哈迪，梅林管那孩子叫哈迪。上次在这辆马车上，梅林可没有这么多话好说。哈迪就那么可爱吗？
抵达舞会的时候，亚瑟的腮看上去是鼓的。梅林问他是不是牙疼犯了，亚瑟因为生气，答得含糊简短，叫梅林更担心了。
很显然，潘德拉贡夫人是他们当中最享受这次舞会的人。小姐少爷们的年长女伴都是她的朋友，她的地位自不必提，又是她的辈分当中最年轻的，即便不是最年轻，也是最漂亮的；即便比她漂亮的尚有人在，那她也是最会打扮的。因此无论如何，潘德拉贡夫人在这种场合，总自认为是焦点人物，并且总是最最得意，仿佛其他小姐太太们的快乐和风光，都是由她那里分出去的。
“今晚的主角是薇薇安，这小姑娘我顶喜欢。漂亮得简直可以跟我当年做姑娘的时候相比，不过我出嫁的时候那风头——我是指头一次——那些姑婆们现在还常说，我是她们见过最美的新娘子，跟天仙一个样。”
亚瑟拿不准，站在这儿听她絮絮叨叨和下场跟陌生女孩跳舞，哪一个更糟糕。谢天谢地，潘德拉贡夫人的好友们请她去谈天，她也就乐意之极地纡尊降贵了。
亚瑟发誓，薇薇安小姐出场的时候，梅林还在他身后。现在光鲜亮丽的舞会主角正朝他靠近，他回头发现自己的后盾消失了。
亚瑟只能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：“亚瑟·潘德拉贡。我的小姐。”
薇薇安穿着一身雪白的裙子，裙摆层层叠叠花纹繁复，几乎和她茂密的金发卷在一起，连同她说话时尖细的声音，活像一只巨大的长卷毛波斯猫。波斯猫小姐抬起手，却不是要一个吻手礼，而是指着东墙说：“你去把那些个窗帘都拉上。我早说过窗框上的花纹我看着就讨厌。丑死了。”
亚瑟诧异，而且并没控制住不把这诧异写在脸上。更令人诧异的是，这之后在场的小伙子们居然纷纷向薇薇安邀舞，大献殷勤。亚瑟见那些青年男子忍受着薇薇安粗鲁的言行，还要极尽恭维之能事，实在忍俊不禁。
马上，乐队就要开始奏乐。这时候薇薇安又转悠到了亚瑟面前，道：“你不请我跳舞吗？”
“……薇薇安小姐，您乐意跟我跳一支舞吗？”
薇薇安摸了摸她的金发，道：“你尽可以抱着美好的幻想。可我是不会跟你跳舞的。”
【TBC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