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的战士苞米

【AM】(短篇)现在、过去与永恒

(上)现在


    如果你等一个人,等了一千五百二十年,你能不能在人群中,一眼就认出他?


    一千五百二十年,足够亲身走过、亲眼看遍整个世界。有个人从风华正茂走到知天命倦风尘,再到脊背佝偻鬓发霜雪,周游四海八方如飞鸿踏雪泥,唯于故国常怀不舍,不知疲倦日夜流连。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比阿尔比恩国土宽广,风景秀丽亦不输卡美洛的迷雾森林陨王谷。当然了,毋庸讳言,首相把国家治理得乱七八糟,新闻报纸上大肆宣传的某些决策,比当年某位国王的冷笑话还欠逻辑。所幸世人——包括长生不死的那个——早就习惯了。毕竟……


    这世上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君主了。


    人亡梦在,剑去石留,还有传说铭刻在世人心上不朽。还有人记得,有个叫亚瑟·潘德拉贡的国王曾君临天下剑指苍穹,仁爱、宽恕、勇敢、忠诚,短暂的王朝荣耀,却足以照亮一个又一个千年。

    许多人像梅林一样仰望着那个人,泥塑金身,万世偶像。却没有一个人知道,他和伙伴们在林间旷野和城堡,星光日光下无数次的冒险,每一次为保护一个人、一个王国、一种正义而挥剑,是怎样一步步从犹疑变成坚定,从迷惑走向信仰,从一个天真直率的王子,长成一个坚不可摧、万人敬仰的国王。也没有人知道,永垂不朽的千古君主模范亚瑟王,其实同时还是个头脑简单堪比巨怪品行漏洞多如筛子的傻帽国王。没有人知道,亚瑟王陛下要是没人帮忙的话,连链甲都穿不好,披风都系不上,梳子找不到,王冠会戴歪。没有人知道,那个国王是怎么花样百出恶劣地对一个仆人讥笑嘲讽和欺负,同时又对那个仆人那样珍视、保护和尊重。也没有一个人知道,不朽传说的陨落,同样也是肉体凡胎的死亡,同样带来了无尽悲怆和眼泪,带走了无数心的碎片,和没有尽头的思念。


    他们不是梅林。


    梅林什么都知道。


    一千五百二十年,他还没遗失记忆。或许就是太多回忆的重量,才把他的脊背压得那么弯。对一个老人来说,留藏太多青春的记忆,的确是一种太残忍的负担。把太多往事记得太清楚,就好比日与夜都活在旧梦里,当下的世界反而模糊。老人的眼睛已经老花,听力也退化得厉害。至于魔法,如广袤湖泊寸寸干枯,随着他的生命一起,日日夜夜都在衰朽。那是孤独冷寂不得抚慰的凄苦和苍凉无尽岁月联手将他磨蚀。一切感官都不能信赖了,梅林知道自己已经变得僵硬、迟钝,行将就木,越来越接近死亡。他拖着一副装满回忆的苍老皮囊,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。


    一千五百二十年,他还没放弃寻找。从威尔士到格拉斯顿伯里,从卡美洛城堡到剑栏战场,有的地方荒无人迹,有的聚集万人共襄盛举。老梅林做不到一个个地去看去数去辨认,迟钝的五感帮不了他的忙。但梅林也不需要,他已经找了千余年,精于此道,只凭直觉,就能瞬间从人海中找到那个人。


    尽管他从未出现。


    当寻找与等待已经成为常态,梅林为了不让自己沉湎于失望重复而产生的绝望,甚至变得有些麻木。他不再感到寂寞,不再躲避人群,不再强行驱使颤抖的双手和虚弱的法力。他放弃了抵抗,任由孤独和苍老占据他的灵魂肉体,让青春只成为回忆。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寻找,老人背着行囊寻遍湖泊和旷野,也搜索日落黄昏的公园,或混入王室游行的盛典。


    头戴王冠的家族,高贵的称号和华丽的仪表,灿烂的金红色点缀。


    你想起了什么?册封、节庆、加冕礼,彻夜替他写就的讲演稿,亲手为他点燃与熄灭的烛光?


    街两边的人群在欢呼呐喊,媒体紧紧跟随皇家轿车,举着长炮短枪。


    你听见了什么?竞赛、战场、圆桌旁,多少人跟从他山呼誓言,交口传诵他一世传奇无双?


    “亚瑟!亚瑟!亚瑟!”


    “亚瑟王子!”


    “万岁!”


    “……大众的新宠,最受欢迎王室成员!我们的小王子亚瑟……”


    只需一眼,就能认出他。


    人海中央,万众瞩目,坐在敞篷车上那个金发碧眼的五岁男孩,王室的幼子,未来的国王,正对着你,微笑着,挥了挥手。他说:“嗨。”


    就好像他记得你,当你踏过无尽荒芜岁月,他从没忘记。    


    为这一个瞬间,你等了一千五百二十年。


    下一个瞬间他就移开了视线,仍然朝人群微笑挥手。小王子金发纤软,清透晶蓝眼中是未染的鸿蒙,那么幼嫩、纯真,对人世一无所知。对老人来说早已过去的事,在孩子身上尚未开始。


    老人目送孩子远去,久久地留在原地。他一头长发像雪白的柴草,双眼像干枯的井。既然命运不再向这个死囚发出命令,那么他也不必去搅扰和唤醒。


    就好像他一早领悟了,他们并非是剑与鞘,身与影。其实是天与地。


    毕竟,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真正的国王了。    






(下)过去


    如果你守一个秘密,守了一世,当你最后闭上双眼的时候,你会不会后悔?


    银河渐落,一片寥落无际的墨蓝色荒原。夜色更浓,夜色下森林越发冷寂,柴堆之火的光影更深。坐在火旁的人守着睡在火旁的人,整个世界静默无声,连秋虫也不语。


    亚瑟替下了莫德雷德亲自守夜。那孩子披着寒夜的露与霜终于睡去。亚瑟为颤抖的残火添了柴,扶剑静守,细数时分等待晓光来临。


    黎明前是最凶险的时刻。曾经有人这样教过他。白昼睁眼之前,人类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,摇摇欲灭的火。当初他每次守残夜时,也总有种似被黑夜吞噬的恍惚。后来渐渐地好了。因为他明白他守的不是夜,而是人。


    梅林蜷缩在火堆边,明明冷得瑟缩,却是背向着火堆,因而也就背向着亚瑟。无数次亚瑟望着梅林稚气的卷发,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把一个男仆带在身边,带到这些荒芜之地凶险之境。跟着他,梅林就免不了临危历险、受伤吃苦,亚瑟并不乐见这些。但亚瑟总还是带他来了,一次又一次,死里逃生,生死相随。梅林很傻,很多时候他好像不知道人只有一条命似的,或者忘了自己没穿盔甲也不会武功,不管亚瑟深陷危局,就拼着自己的性命往上冲。在这无人的凌晨,亚瑟愿意对自己说实话。他承认梅林救过他很多次,如果每一次都是奇迹,那么梅林几乎是神——因他而成的神。


    亚瑟笑了笑。


    梅林只是个傻孩子,尽管他也是忠诚的仆人,真挚的伙伴,深情的朋友。他或许勇敢,但他绝不强大。他或许懂得一切,但他绝算不上聪明。在一切游吟诗歌传奇故事里,他顶多是个配角,但亚瑟的一生,却被这个配角占据了那么多的目光和心绪。


    他不够强大,亚瑟就保护他的弱;他不够聪明,亚瑟却很喜欢他的笨。当敌之时,背后有他,仿佛就有了底气;冷寂残夜,身畔有他,心里就有一点温暖生起来。亚瑟禁不住去端详梅林的睡脸,想看他清俊的侧面被照出温柔的光和影,却看见梅林眉头紧蹙,嘴唇翕动,额角冷汗如密布的夜露,脸色比冷霜更苍白。亚瑟连忙解了披风来裹他,又怕将他惊扰,只轻轻地覆上去。


    红锦绒尚存余温,将梅林身体整个罩住。密不透风的温暖安抚了他,蜷缩的身体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,额角的白汗也滑到发间去了,可梅林深沉的眉头依旧紧锁,双唇仿佛念念有声。若不是亚瑟特地绕到他身前照料,绝不会看到他这副模样。


    初来卡美洛那个细瘦温顺的孩子模样的少年,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得这么快。肩也宽了,胸膛也厚实了,轮廓分明,双眉英武,有时候梅林绷着嘴角,一双沉甸甸灰蓝眼睛里竟是他都读不懂的深沉。从前有时候,梅林对他欲言又止。现在,梅林根本不打算对他说了,他选择自己一个人苦恼。


    亚瑟不知道梅林为什么苦恼,他也不会知道。梅林连睡觉都背对着他,生怕自己梦中泄露了。亚瑟心口有些发滞,但他劝解自己,他应该允许梅林有自己的秘密。毕竟,他也有他的。


    亚瑟自认为他保守秘密要比梅林技高一筹,在这寂静无人的残更,轻抚卷发发端的手指不会出卖他,轻拭面颊汗珠的衣角不会出卖他,第一束曙光照入疏林之前的最后一刻,一个轻柔到不能再轻柔的吻不会出卖他。


    梅林的唇微凉,有露的清甘味道;很柔,很软,吻起来像一团星光。可惜夜已尽了。


    清晨是随着晨光飞来的,脚步太快,惊醒了不曾好眠的梅林。朦胧中有人按着他肩膀不给他起身,熟悉的力道,是亚瑟。


    “早安。”亚瑟用梦一般的温柔声音对他说,“还有时间,再睡一会。”


    噩梦被驱散了。亚瑟还在。梅林的嘴角恍惚弯了弯,他含糊地说:“早安。”然后听话地沉入安然睡乡。


    后来梅林问过亚瑟,亚瑟死不承认。他不承认梅林也知道发生了什么,反正红披风不会是自己飞到梅林身上的。


    但那个真正的秘密,梅林的确不曾知道。


    当最后亚瑟闭上眼的时候,我们也终究不知道,他有没有后悔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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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外话:

上篇是@Machine点的老梅林和小王子瑟。

下篇是@Caerulean点的原剧向早安吻。

这两篇东西比起小说更像散文,请多担待。

点梗已经陆续开始写了,因为想要搞好一点,所以需要时间。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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